洋米面是我最爱吃的食物,没有之一。它长得像宽山芋粉条,不过是白色的,在我老家安徽庐江,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几乎没有不爱吃的。
冬天是做洋米面的好时节。做之前,须准备当年上好的新米,放在大水缸里浸泡三五天,将米磨成粉浆,就可以上灶蒸米面了。蒸米面要选一个大晴天,用烧饭的大锅将水烧得滚开,蒸米面的人舀起米浆,轻柔倾泻入长方形的不锈钢盘子中,手握蒸盘的短边,上下左右一番晃动,将米浆均匀铺满盘底,然后放在大锅架子上去蒸,不用盖锅盖,看到米浆略微变色,就可小心将整块米面皮从蒸盘中揭下,挂在晾晒衣服的竹竿或绳子上,待变凉即可切成宽条,再暴晒几天,干透后就可以储藏起来。
记得我生女儿的时候,母亲早早嘱托老家人备下了洋米面,还养了许多母鸡。女儿十一月初出生,我和女儿还没出院,老家的鸡和洋米面已经送到了。
生孩子的第一个月,我食欲很差,照顾我坐月子的亲戚不太会做饭,一锅猪肚稀饭要吃好几天,要不就是鲫鱼汤,而且不加一粒盐,我更没有了胃口。没有营养,奶水便不足,女儿饿得哭声像小猫一样轻细,至今说起来还心疼不已。好容易等到女儿满月,第二天,父母立即将我接回娘家,每天杀一只鸡,熬成鸡汤,再用鸡汤下洋米面,我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心里的抑郁伤愁都不见了,忽然变得安心快适,一天能消灭一只鸡。过了几个月,同学见到我,都开玩笑说,我从林黛玉变成了薛宝钗。
女儿不满两周岁,我与先生不愿受穷,去了深圳创业。开头的那一年,我们俩将所有的钱都投进了公司运营,口袋里最少的时候,只有不到30块钱。有一天,在街头,我发现有人在路边摊蒸一种晶莹剔透的米浆皮子,看起来很像我家乡的洋米面,只是下水煮之前,切得略宽些。点了一碗,味道果然与家乡的洋米面一模一样,简直是完美的家乡味道!细问之下,知道广东人称它为“河粉”,做法与我老家的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广东的河粉是当天现做现吃。那时,一碗汤河粉要卖20块钱,我和先生只能合吃一碗,推来让去,他把唯一的鸡腿让给了我。
从旱涝保收的事业单位员工,到坐在大街上担忧明天的进货款,这种落差,让我感慨万千。所幸,经历了一段身在谷底的岁月,依靠十年如一日的奔走劳作,勤奋拓展,我们终于过上了幸福无忧的生活。
创业的前十年,每逢放假,我们都会安排女儿来深圳与我们相聚。我们会带上忽然长成小小少女的她,一同去早餐店吃“肠粉”。广东人所说的“肠粉”,就是在一张新蒸好的米浆皮上,舀入虾仁、油条、叉烧、韭黄等,然后像裹煎饼似的裹起来,再切成小段装盘。
特别是油条肠粉,咬起来嘎嘣脆,米浆皮又有一股韧劲,吃起来色香味声俱全。女儿身上那股留守小孩特有的拘谨一扫而空,她一面吃着油条肠粉,一面与我咬耳朵,讲起只有闺蜜才会分享的秘密。直到今天,我都认定,这朴素的食物中含有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是能迅速拉近亲人间的距离的。
(作者: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