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走啊,尤里?再不走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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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去吧,记得帮我抢一张

——就算我们不抢你爸也能帮你搞到的吧?

——那我们就不能坐一块儿了

——好嘛

那天放学亚力克斯原本是打算拉着女友和尤伦斯一起去抢空中铁匠乐队的演唱会门票的来着,但尤伦斯这家伙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他有时候提前一节课就没影了,有时候放学了还赖着不走,这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的心情——尤伦斯在他眼里是个怪人,但他并不会因此将他视作异类,亚力克斯喜欢他这种全然随心所欲而不依从于任何人的特性,他总是希望他能做自己,与此同时在感到孤独的时候又能找到他这个忠诚的朋友,反正他总是在那儿

尤伦斯坐在窗边望着他夕阳下挽着女友远去的背影,想到他白天上数学课的时候趁着柯林斯先生背过去写板书的功夫在那儿偷偷模仿他的说话腔调,忍不住一个人在教室里笑出了声——事实上他很喜欢像亚力克斯这种身上有烟火气的人,他喜欢像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他们,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亚力克斯一样会主动接近他这种性格孤僻的家伙的)——或者说他并不是不知道怎么接近,而只是在主动疏远罢了,就像是现在这样,主动寻求一种脱离集体叙事的孤独——这是一种自命清高么?也许吧,他只知道自己并不排斥这种孤独,他觉得这种孤独是隽永的,充满诗意的

他不想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到天黑,但是如果要想好好把自己的心绪表达出来估计得花上一两个钟头:夕阳是一种软和的暖色调,它斜斜地透过窗户,拂过课桌,把影子拉得老长,他喜欢把手指放在光影交界的地方,看着它在自己的皮肤上蔓延,勾勒着自己的血管和汗毛;他时常想象自己是窗外在落日余晖里翩飞的鸟儿,或是在落叶里打滚的一只橘猫,那种肚子是白色的,温热柔软的,会发出惬意的呼噜声,还有尾巴蓬松、叫声如娇嗔一般的野狐狸……说到狐狸,他不禁想到了他的青梅竹马阿比盖尔,想到她那一头火红的头发,想到小的时候他和她在洒满落叶的林子里追逐打闹,从山坡上滚下来,弄得头发上沾满了落叶和泥土,手也被树枝划拉破了,于是跑到小溪边清洗伤口,他从包里翻出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创可贴给她粘上,粘上以后又开始爬树,掏鸟蛋,有次她从树上摔下来了,额头上缝了四针,他问她痛不痛,她死鸭子嘴硬说不痛,跟挠痒痒似的——后来她长到来月经的年纪就没这么顽皮了,但有一回她失踪了,大概是由于和爸妈吵架的缘故,他放学后在林子里的“秘密基地”找到了她,她说她就知道他会来这里找她的,但是她不想回去,她说她在等他一块儿逃走,他问她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她说随便什么地方,走到哪儿算哪儿,他当时觉得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想法,但是他没胆量这么做——当时她哭着吻了他,并对他告了白,说她父母打算在她初中毕业的那年夏天搬到加利福尼亚去,她舍不得离开他…

——我一放假就会去看你的,我保证

——可是……可是…

他努力追忆着那天的情形,想象着阿比盖尔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会不会在同一片夕阳下想到他——在他俩热恋的那段时间里她曾一度是他的缪斯,他记得她的各种形态,包括她穿着吊带衫和热裤人字拖的、穿着比基尼在海边的沙滩上奔跑的、在身畔安然沉睡着的、戴着黑色长手套下身围着白床单出现在卧室门口模仿断臂维纳斯的,还有她躺在漂满落叶的溪流里致敬奥菲莉娅的……他曾经在她身上涂满颜料,和她在白床单上疯狂做爱,她一丝不挂的模样早已刻入他的大脑,以至于他闭着眼睛都能将她形神兼备地勾勒出来,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去林子里搜寻他俩曾经的痕迹,也不再去画她了,可除此之外夕阳下还有什么是与她无关的呢?这柔软地在手上蔓延的夕阳难道不是她的发丝么?

为了避免陷入那种由过往勾起的感伤中,他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开始在校内寻找灵感——那会儿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操场上还有一队人在踢球,场外几个女生或躺或坐在一堆横七竖八的外套、鞋子、书包和矿泉水瓶中间聊天,旁边篮球场上有三个看起来像是高年级的在围着一个篮筐练攻防,另一个半场则被一个扎马尾的姑娘承包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对方居然是班长杰奎琳,她就在那儿一个人打,尽管投篮和运球姿势很不标准,连着好几个投不进还是锲而不舍地练着上篮步,笨拙得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得说他这两年和班长本人压根没说过几句话,但不知怎的,他在那儿一边在速写本上打草稿一边暗中观察,到后来全场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天都快黑了还在那儿打——不知怎的,那个场景令他有些触动,因为他自己是个忧郁颓废的家伙,他的笔触似乎总是带有一种美丽而破碎的伤感基调,他总是在观察、思索、缅怀过去、写一些如同普鲁斯特那般细腻的意识流,他有时候会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称得上勇敢的事情,那种不顾旁人眼光的、鲁莽笨拙但是坚定不移的毅力和勇气是否仅仅因其存在而耀眼?

第二天亚力克斯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这幅画作,从而合理地怀疑起他是否在暗恋班长——他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抽走了他垫在课本下面的速写本,直到他在课上想开小差却找不到速写本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当着他的面拿了出来

——那张是你昨天放学后画的?

——嗯……

——啧啧啧,原来你小子好这口,看不出来嘛~

——你还画过我呢

——但我不会为了画你而放弃抢空中铁匠乐队门票的机会

——我又不是特意为了画她,我是碰巧看见的……再说,我也不是那种…

——别说了,我懂我懂

——去你妈的,亚力克斯…我警告你别给我到外面乱传!

当时数学课上柯林斯先生正背着身子写题目,尤伦斯一激动惹得旁边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到了他身上,柯林斯先生也不多说什么,粉笔指了指他直接把他叫上去做题,他对菲力克斯比了个中指,然后在对方的坏笑中走上台去——那是个十二分的证明题,他思考了一会儿便“笃笃笃”地写了起来,写到一半听到台下有人窃窃私语,但也没多想,一口气填满半块黑板便下台去了

——老师,这第二小题证明过程不太严谨吧?

他刚下台便有人提出了异议——那题设了一个陷阱,实际上要一步一步完整解下来是没那么容易的,只不过他当时做得有点草率,虽说他事后也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他并不知道怎么用另一种办法证出来,那个时候杰奎琳已经上去写了——她写板书很用劲,好像德语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而尤伦斯的字迹总是轻飘飘浮在表面,是一擦就能擦掉的那种,他画画也是这样,习惯用很轻的笔触,用不着废太多的橡皮

——这题我记得上节课讲过一模一样的吧

——不好意思,柯林斯先生,我上节课大概是走神了

说实话他心里倒不是很在乎做题做得对不对,但对于杰奎琳这样的理科学霸他总是抱有敬意的,下课的时候直接揣着速写本去她那儿了——他觉得既然画了人家就大大方方地给她看好了,遮遮掩掩的反而要被亚力克斯那小子造谣

——居然在背地里偷偷画我,真不愧是你……哦对了,我们那个社团活动室的墙面正好需要装饰一下,你看你画画这么好,能不能…

杰奎琳似乎并不懂得欣赏他的画作,而是将他的才能当成了一件送上门来的工具——尽管尤伦斯并不是要人家把他当艺术家一样崇拜,但他碰到这种情况多少还是会不爽的——确切地说,他心里知道她是这种骨子里缺乏浪漫细胞的人,所以即便在一个班呆了两年也没说过几句话

——我可以,但是不要拉我入团就是了

【该死的,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家伙,亚力克斯那混帐纯粹是拿我寻开心吧……】

他感到很挫败,他觉得艺术不应该被利用,而是一种沟通情感的桥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杰奎琳打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他欣赏她球场上的那份执着,但他自己的那种审美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在绝对理性面前却没有任何分量,他在克里斯托弗面前有这种感觉,在朱赛佩面前有这种感觉——对他们来说那种天赋只是造成他精神不正常的罪魁祸首罢了,这使他时常怀疑自己,并感到不被常人所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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