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马素平
(资料图)
从小我就渴望长大后能当名军医,一名飒爽英姿的女军医。
六十年代中期,我刚记事时,内长山要塞大钦守备区机关卫生所就在我家(西山十五户)东侧台阶下方。曾经跟着哥哥和三姐去卫生所换药。那时候可能卫生条件不好?或者是海物吃多了,蛋白质含量高吸收不了?记得他俩先后在腿部上长疖子,听妈妈用家乡方言说:这是火疖子,可疼呢!
按理说他俩长火疖子要上卫生所去换药,该我什么事?我只是个小妹妹,得让家里大人陪他们去啊。但那时爸爸妈妈上班都很忙,部队家属的孩子都是散养状态,大的看小的,我是他俩的“跟屁虫”,他们上哪我不跟着,他们也不放心啊。
在卫生所看军医给他们换药,火疖子处已经化脓了,军医消毒后用镊子夹着药棉使劲按压,捅破脓包,挤出脓血,再将一块消毒纱布塞进这个小窟窿里,整个过程我在旁边盯着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还暗自笑话他们在那呼天唤地、“妈呀、妈呀……”的号啕声。几次换药后,小窟窿里没了血水,新肉也慢慢长满了。我对那个军医崇拜极了。
不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有时也会跟院里的小孩子出去玩,有时会在卫生所后面房子的石台上,玩“过家家”的游戏。印象中还记得我们用细树枝、树叶梗,用来假装治病打针的工具,相互往胳膊或腿上消一下毒,再捅一下,玩“打针治病”的游戏呢。
六十年代末,我上小学的前夕,经常听妈妈念叨卫生所那个周姓的军医。原来有人给我大姐介绍对象,妈妈看好了那个军医小伙子。大姐是1961年秋天跟妈妈从老家沈阳随军过来,那时她已经上初中了,大钦岛没有初中,她就直接到了长岛县城中学住校,毕业后参加工作留在县百货商店。“女大当嫁”的年龄让妈妈着急了,别人介绍了这个军医,妈妈看好了,要给大姐介绍。大姐以工作忙为由,也不回来相亲,急的妈妈整天念叨。其实大姐那时在县城已经经人介绍和后来的大姐夫认识了,大姐夫是县吕剧团的青年骨干,有颜值,更有才华,让大姐一下子看好了,此时什么军医、什么干事、指导员的,都不在大姐的眼里了。此事让老母亲耿耿入怀好多年,既有认可了那个军医挺好的,不舍得错过的心情,更有这个大女儿主意正,不听妈妈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的小懊恼。
(作者父亲为第二排右数第五人)
一九七一年春天,要塞第二医院在大钦守备区筹建,父亲在守备区后勤分管筹备工作,尔后就到医院任第一副政委,主持工作,妈妈带我们随行,搬家来到了二院。
在二院,父亲身边有从抗日战场、抗美援朝前线回来的老战友,有立志扎根海岛、献身国防事业的年轻战友。建院初期,条件十分艰苦,医院一些基础条件还不完善,手术室、锅炉房、太平间等一些附属设施的房子没有建好,经常看见父亲带领那些军医护士抬石头、搬砖头、和水泥,配合施工部队搞基本建设。期间,父亲刚进岛时挖战备坑道时落下的腰疾就犯过,每天弯着腰身去上班,他常说:“轻伤不下火线。”那些柔弱的女兵护士们,也咬牙坚持,不怕苦和累,硬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把第二医院建设成为一个标准的野战医院。
身处二院,随处可见穿军装的大夫和护士,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后来通过他们穿的军装颜色来判断谁是老兵,谁是新兵;谁是军医,谁是护士和卫生员;还有司药啊协理员等等。四个兜的是干部,通常是军医、护士;两个兜的是战士,通常是卫生员。军装颜色洗得发白的是老兵,反之新兵穿的衣服会很新。部队医院里这些人的职务好复杂啊,笼统地称他们为军医的,那是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的叫法,不过“军医”一词听起来特别顺耳呢。
那时我当兵的二姐在新兵连结束前,和她的班长被要塞司令部机要处选中,其余战友基本都分到要塞的两个医院了。听妈妈在家跟爸爸念叨:“一个女孩子家,去医院学医多好啊,上机要处背什么密电码啊?”爸爸说:“这是革命工作,能挑肥拣瘦吗?都是组织安排的,你不懂,不要乱说啊。”爸爸不让妈妈乱说,我也不能有什么期盼了。可每当看见那些女军医、女护士,军服外套着白大褂,另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美时,我还是幻想二姐要是能到医院就好了,我们家就有军医啦。
妈妈随军来海岛后得了风湿关节炎,每到冬天双腿都疼痛难忍。家住二院后,到医院做理疗有了条件,每周二次,直到完全康复。期间都是我陪妈妈去治疗的,记得那个军医叔叔给妈妈烤上电后,就和我说话聊天,还给我出谜语、教绕口令等等。至今那个“一群老头去赶集,路上遇见一堆梨。一人分一个还多两个,一人分两个还少一个。问几个老头?几个梨?”的脑筋急转弯我还清晰地记得。我跟叔叔学到了许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那些寓教于乐的小知识,让我这个出生在海岛,从来没走出过大钦岛的小姑娘开阔了眼界。在我孩童的记忆中,这位叔叔是军医里有学问、有本事的人,我特别钦佩他。
我小时候经常感冒发烧,每次都是扁桃体肿大,咽喉疼痛引起的。有次因高烧住院,40多度,都烧昏厥过去了,吓得妈妈都哭了。等我被抢救苏醒过来,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绿毛线背心掉色把病床上的白褥单和白被子都染花了。那次住院,我看到女兵们不仅会打针、换药,还要每天早上拖地、擦桌子、打开水和换被褥,清理病房和走廊、厕所的卫生,很辛苦,但她们脸上却洋溢着青春灿烂的笑容。她们轮值大、小夜班,对军队和地方来的病人一视同仁,满腔热情的做好医护工作。后来才知道,这些女军医、护士大多数是军队和地方上的高干子女,从大城市进岛当兵,她们知书达理,不摆架子,以苦为荣,苦中有作为,苦中见精神,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百炼成钢,我由衷地喜欢和敬佩她们。
那次出院时,军医和我父母商量,这样不行啊,扁桃体一有炎症就发烧,得清除这个病根啊。后来济南军区医院下来巡诊,听说要带基层医院的军医学做扁桃体摘除手术,爸爸给我报名了,回家动员我摘除这个病根子。我是个听话的乖乖女,不久,就勇敢地走进二院手术室,坐到手术椅上。当粗大的针管和长长的针头在我扁桃体上方注入麻药时,我还忍痛用点头来告诉身边的军医们,挺好,还行。当我发不出音,说不出话,麻药劲上来时,专家的手术刀伸进口腔,把肥大的扁桃体切除了一块。小手术,很顺利,大人们都伸出大拇指夸我,一旁跟进手术室也头戴白帽子的爸爸,急忙把我从手术椅子上抱了下来,问我:“要不要紧?能不能自己走?”看着爸爸期待的眼神,我跺跺脚,坚强地点点头,自己拉开门走出了手术室,妈妈等在外面,看我一点事也没有,高兴地牵着我的手回家了。这是我人生第一个手术,那个麻药针刺进上颚床的疼痛,我一辈子忘不了。后来爸爸告诉我,我是军区专家下来巡回医疗第一个做手术的人,而且比一些大人都勇敢时,我特别自豪。从此我再也没因为扁桃体发炎而发过高烧,军医有妙手回春的本领,让我对军医的好感更加深刻了。
(曾经的门诊大门和后建的大花坛,部队精简后,这个二院已不存在,门口处堆放的当地渔民的生产物资。照片拍摄于本世纪二十年代初。)
家属院就在医院的南侧,那时也没院墙,我们从家属房往北一走,过了条马路再往西一拐就是医院的门诊大门,进了大门就是药房、内科、外科、手术室等科室。医院门诊大门南侧有个大操场,竖立着篮球架子。我们经常趁没有大人在场时,找个篮球,过去玩玩,(我的打篮球技能,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后来成了校队的一员,参加过长岛县青少年篮球赛,所在校队得过第一名呢。)其余时间还是在家属宿舍房子的前后左右阴凉处玩耍。
一个周日的中午,我们一帮小孩在高副院长家房后玩耍时,看见一辆军用大卡车鸣笛呼啸闪过,门诊大门口站满了穿白大褂的军医们,不知听谁在喊:“出事了,出大事了!”我们小孩子就跟着大卡车跑,去看热闹。当大卡车挡板打开,哎呀,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人体,只见在门前等待的军医护士们,开始抬这些人,吓得我们躲得远远的。后来听说这是“施工办公室”测试水雷,因操作失误,发生了严重爆炸事故,涉及现场16个军人,这车人是受伤最严重的六个人。只见那些身体羸弱的女兵们脚步匆匆,和男兵搬运危重伤员,身上的白大褂有血,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场面异常的惨烈。那时驻岛部队搞国防建设施工,像这样的外伤病人真不少,但女兵们克服恐惧,不退缩,勇敢面对,身上散发着“救死扶伤”大无畏的革命军人的英雄气概!
大卡车走了,又回去拉伤员了。两天后,爸爸才回家,我知道了这几天医院不分内、外科,全院兵力都靠在这几台手术上,三天两夜没休息,全力抢救伤员,个个累得筋疲力尽。这次事件,让我更加崇拜军医们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等高尚的医德本色。他们是新时代最可爱的白衣天使!
(当年作者和杨护士的妹妹合影)
我随父母在二院生活的七年时间里,因为医院家属房紧张,也没有招待所,许多来部队探亲的军医护士家属会借走我家的单人床,或者让家属住进我家,所以我有了近距离接触那些军医护士的机会。(我家房子大点,孩子就我一个,哥哥姐姐大我许多岁,早就出去参军和工作了。)他们不论是男军医还是女军医、护士,都是那么的彬彬有礼,让我从心里喜欢他们,协助妈妈做好各项服务工作。毕护士长生女儿时,她的南方籍婆婆就在我家住了有小半年;阎军医的女儿从淄博来岛上小学,跟我一个双人床住了一个学期;还有杨护士的妹妹(济南铁路局)在我家短住几天后,杨护士的妹妹特别喜欢我,返程时,她让姐姐领我俩到军人照相馆合影留念。
医院军医阿姨的女儿们也和我玩的不亦乐乎,住在前排房子的刘莉阿姨的女儿李丽,右侧邻居王淑兰阿姨的女儿万代红,因为她们的妈妈和爸爸都是军医,工作忙时,没有精力照顾她们,我陪伴她们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一九七二年的夏季,我大姐从县城回来准备生孩子休产假。一个炎热的下午,大姐突然要生了,羊水破了,疼痛袭来,大姐瘫卧在床上,已经来不及上医院了。那时医院军医护士礼拜天都上班学习,妈妈跑到医院去喊人来,妇产科的军医和护士携带助产包,一路小跑赶到了我家。我和随后赶回来的爸爸,在厨房按她们的指令不停地烧热水。我屏住了呼吸,紧张地隔着木门,竖起耳朵捕捉着屋里的动静。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传出清脆的婴儿哭叫声,随后,那些女军医和护士帮妈妈给大姐和婴儿清洗,将一盆盆污水端了出来。因门窗紧闭,天气炎热,女军医和护士们个个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妈妈终于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幸亏咱家离医院这么近,多亏了她们。”
那时在海岛,每每到食堂打饭,到军人服务社买东西,到码头接船拿哥哥姐姐捎进来的东西,甚至到澡堂洗澡,随处都能见到这些军医、护士,走近了,喊一声:叔叔(阿姨)或姐姐好!他们回报一笑脸,真像是一家人一样,感觉格外的亲。
七十年代初,普及样板戏的年代,守备区成立了战士宣传队,排演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女演员们都是从我们二院挑选的,每每到俱乐部(大礼堂)看戏,都知道哪个女演员叫什么名字,看她们能医能舞的,从心里羡慕和喜欢她们。
七十年代末,我高中毕业因年龄小,入伍参军的愿望没有实现,当不了兵,做一名军医的梦想何从实现?只能参加地方就业考试进入银行系统,一晃金融职业生涯近四十年,转瞬即逝。
(在《沙家浜》里饰演阿庆嫂的周琳军护士)
{周琳军护士(右一)在二院时和战友合影}
在2015年10月份起,这些熟悉的军医护士又从我的记忆中唤醒,陆陆续续走近了我的生活。先是二院当时的护士周琳军姐姐(现旅居西班牙),通过我的一篇散文《海岛寻梦》辗转联系上了我,她对我文章中重回大钦岛的所见所感特别有亲切感,对我以后写的每一篇回忆文章都给宣传队和二院战友分享了。次年的4月份,他们大钦守备区战士宣传队时隔四十年后的聚会,她便邀请我参加,刚好我的二姐、三姐和她也熟悉,我们三姐妹搭伴参加了他们宣传队的聚会活动。
时间装满了往日的记忆,岁月凝聚了永恒的友谊。这次活动,我见到了那么多二院的女兵们,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感恩今生相遇,又勾起了儿时想当军医的梦想。我上台祝词,三姐上台独唱,我们和她们同台交流,相谈甚欢,一股脑儿倾诉了自己四十年来对女军医女护士的怀念之情。
近几年,父亲在生病和去世之时,在烟台居住的二院护士姐姐们,搭伴登门看望曾经的老领导。父亲的追悼会上,送行告别的人群里也有她们的身影。这些曾经青春靓丽的女兵们,都已鬓角生华发,脸庞添皱纹,能在我们家人悲伤痛苦的时候,给予安慰与关怀,父辈们这种深厚的战友情谊让我感动不已。
(七十年代中后期二院的女兵们)
岁月中的缘,今生难忘;记忆中的好,总会回想。耳濡目染父辈在部队医院工作,耳畔常响的是军号声声,映入眼帘的是绿色的军装或白色的大褂。这是一种不能释怀的军旅情结,如果再有来生,当一名女军医的愿望仍然是我最大的梦想。
壹点号海岛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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