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①万步炎(中)带领团队进行科研攻关。唐亚慧 摄
②万步炎(中)为“海牛”团队成员讲解钻机原理。金永平 摄
■强国建设教育担当·访谈篇
人物简介
万步炎,“时代楷模”称号获得者,湖南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他瞄准世界科技前沿,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30多年如一日扎根海洋资源勘探技术研究,带领团队全力突破关键核心技术难题,为我国海洋矿产勘探技术和装备研发作出了开创性贡献。他潜心立德树人,注重言传身教,大力奖掖后学,打造了一支高水平创新团队,培养了一大批青年科技人才。
记者:万教授,您从事海底钻机技术30余年,一切从零开始,遇到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非常不容易。是什么支撑您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科研攻关的?
万步炎:我是烈士的后代。我的外祖父彭明早年参加红军,1932年在洪湖作战中牺牲,年仅31岁。由于外公是烈士,我家又在农村,小时候政府每年都给我家发几百斤稻谷作为烈属抚恤金。这份救济粮从我记事起一直是伴随我成长的温暖记忆,也在我年少的心里深深地埋下了报效国家的种子。
1985年,我研究生毕业,当时正值我国深海矿产资源研究开发事业起步阶段。我了解到,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的广袤公海大洋是一个尚待人类开发的巨大资源宝库,国际上奉行的是丛林法则,谁先勘探到,谁就有优先开发权,西方大国早我国几十年就已经在全球四大洋大规模开展“蓝色跑马圈地”运动,许多优质海洋资源都已经划归这些国家了,而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中国人却什么都没有干,也什么都没得到。这个事实深深刺痛了我,虽然我学的不是海洋资源勘探,但当领导询问我是否愿意投身海洋时,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1992年,我有幸赴日本工作学习,从事海洋采矿技术研究。在日本,我深深感受到我国海洋技术落后于人,深海资源开发技术几乎是空白,更深深体会到西方对我国的技术封锁和西方科学家在我们面前的傲慢。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国家落后于人的地方就是我努力的方向,一定要赶超外国人。我拒绝了日本人的高薪挽留,回国投身深海资源开发技术的研发。30多年来,每当我遇到挫折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外公的形象、政府的救济粮、西方人傲慢的面孔,就会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激励着我坚持下去。
我有个很深的体会是,科学研究不是自娱自乐,自己喜欢啥就去研究啥。所选择的方向应该面向世界科技前沿、经济主战场、国家重大需求和人民生命健康,真正解决实际问题。我主持研发的“海牛”系列海底钻机及配套深海地质钻探技术,每一个型号和技术都针对一项国家重大战略需求,解决一项国家在海底钻探关键核心技术方面的“卡脖子”问题,所有研究成果均在国家重大工程中得到广泛应用。能为国家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我感到非常自豪。
记者:“海牛Ⅱ号”的所有关键技术都是自主研发,钻机不仅性能功能领先世界,在自动控制、作业效率、操作维护便利性、作业成本等方面也都全面优于国外最新钻机,您和您的团队是怎么做到的?
万步炎:创新是科学研究之灵魂,没有创新就不能称之为科学研究。2003年,我和我的团队研制出我国首台深海浅层岩芯取样钻机,当时我国可以说是没有深海技术基础,所需要的深海锂电池技术、深海控制与视像传输技术、深海液压技术、深海电机与变电技术、深海各种传感器等技术,我们是一无所有,都要从零开始摸索。
我当时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西方先进技术,经过3年完全自主创新,从总体到部件全部自主设计制造试验,2003年研制出我们国家首台深海浅层岩芯取样钻机并海试成功,第二年即投入我国大规模大洋资源调查使用。这台钻机虽然离西方国家当时最高水平还有较大距离,但也解了国家大洋资源调查的燃眉之急。
之后,顺应国家大洋矿产资源调查的需求升级,我和我的团队又研发了世界首台具备“一次下水多次取芯”功能的富钴结壳专用钻机、国内首台采用光纤通信和3300V高压供电的海底钻机、国内首台采用快速旋转卡盘钻杆快速接卸技术的深海20中深孔岩芯取样钻机、国内首台采用全自动绳索取芯技术和孔内原位测孔技术的“海牛Ⅰ号”海底60米多用途钻机,一直到领先世界突破234米大孔深和234米全程保压取芯技术的“海牛Ⅱ号”钻机。每过一道关,都会遇到无数的技术难题,我们都是坚持走自己的路,不断地创新。目前,我们已取得125项国家专利、4项国际发明专利。
我可以非常自豪地说,我们钻机的所有关键技术都是自主研发,没有照抄国外的技术。这就是创新的力量,跟在别人后面抄袭,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这么多年,我的一个重要体会就是,搞科研,不需要崇洋媚外,外国人能做的,我们中国人一定能做;外国人还没有做到的,我们中国人也有可能先他们一步做出来。
记者:您才59岁,就已经满头白发,您说这是大海给的馈赠。搞科研,是要吃得苦的。对此,您怎么看?
万步炎:对。马克思说:“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我和我的团队同样经历了很多的磨难。采访我的记者同志问得最多的是,我们长年在海上是不是寂寞,会不会晕船,晕船是不是很难受。我告诉他们,晕船确实很难受,比晕车要厉害多得多。因为一天24小时,船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在不停摇晃,你无处可逃,只能硬挺,并且要连续挺上几十天才有机会上一次岸,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我现在还记得,1999年我第一次登船出海。船出港后整整一个星期,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吃什么吐什么,胆汁都吐出来了。一个星期后,我对自己说:“要干活,不能这样一直躺着啊。”我支撑着爬起来,站一会儿,坐一会儿,摇晃着来到甲板上来回走,逼着自己吃东西,最后才慢慢适应。之后的我,每年都要在海上工作一至两个月,成了一名真正的“水手”,就很少晕船了。
这是我讲的晕船的故事,事实上,和我们在海上遇到的其他艰难险阻相比,晕船其实不值一提。海上是个特殊的工作环境,很多在陆地上很容易解决的事,到了海上就成为难题。因为船与世隔绝,条件非常有限,船上工作的艰难程度,陆地上工作的人很难体会和想象。我们遇到了很多次险情,但每次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最后取得圆满成功。我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但事实上,这和我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不认输、有着坚定的信念和自信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你看我满头白发,我说这是大海给我的馈赠,每次出海我头上的白发要增加5%,但即使这样,我仍乐此不疲,因为大海是我们的事业,我们的目标就是星辰大海。
《中国教育报》2023年08月17日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