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在自己的书房中为存书分类，自忖，“哪类书最少呢？”那一定是诗集了。孤单单的一层摆放在那里，不足百册。为什么少？我不会写诗，身边号称诗人的朋友不多，雅兴不足，书少也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资料图)

虽然少，还是留下许多故事让我记忆。

先说早年的诗意。其实少年时代，每个孩子的心中都驻着一个充满诗性的灵魂。我那时的诗魂是什么？一首首凌乱的古诗词，一篇篇口号式的诗样檄文，一段段剪成诗句的青春呓语。如今它们在哪里？除去那些先哲的诗句已经融入我的血液之中，其他的呢？我那册“写诗的笔记本”久已丢失，里面的诗句也已经渐渐淡忘，偶尔想起一句，稚嫩得让人脸红，只记得二姐读后写下赞词中的两句：“青春火正旺，谱写新豪言。”书架上还剩下那个时代有限的几本诗集，有鲁迅的诗，有知青的诗，还有贺敬之的《放歌集》。时光荏苒，但贺敬之的诗篇《西去列车的窗口》《雷锋之歌》《放声歌唱》，一些诗句我至今还能背诵，那应该是我读中学时，参加歌咏大赛领诵的结果。无论如何，那些诗，竟然成为我一生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接下来进入“朦胧诗”的年代，曾几何时，那一册《朦胧诗选》成为我的枕边书，北岛、舒婷、顾城、梁小斌、王家新……顾城《远和近》写道：“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新发的花朵，却引导我们重建独立思考的观念。我还记得“海外诗歌”的出现，我的书架上有一本破旧的《六十年代诗选》，是沈昌文送给我的，1961年出版，封面封底用牛皮纸糊死，只露出书脊，诗人有方思、白萩、余光中、林泠、痖弦……相关的书，还有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台湾现代诗选》《柔美的爱情》，两册书都收有林泠的诗，但都将林泠写成林冷，可见时空隔绝，相知之难。再者，1987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台湾现代诗选》中，收有周梦蝶的诗10首，应该是较早将周梦蝶的诗引入大陆的诗选。2010年，沈昌文、陆灏策划《海豚书馆》，其“001号著作”就是周梦蝶的诗集《刹那》，我们称这是周梦蝶在大陆出版的第一本诗集。

说到几年前沈昌文送我的书，其中有多本诗集，许多是签字本，签给沈昌文的有绿原《另一支歌》，唐湜《遐思——诗与美》，签给沈昌文、白曼颐的有屠岸《萱荫阁诗抄》，签给白曼颐的有李小为签《李季诗选》。这里的白曼颐是沈昌文夫人“白大夫”，李小为是李季夫人。那时白大夫曾经在向阳湖五七干校卫生所工作，结识了很多名人，后来对沈昌文出版工作有所帮助，都不是虚话。再者上面提到绿原《另一支歌》，属于四川文艺出版社《诗人丛书》第四辑，其中还有黄永玉《我的心，只有我的心》，柯岩《中国式的回答》，甘永柏《木樨集》，牛汉《海上蝴蝶》等。

沈昌文送我的书中，还有湖南人民出版社《于右任诗词集》。再有一本侯井天注解《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此书印装粗糙，但版本难得。它应该是一些人集资的自印本，扉页注道：“本应印明‘舒芜校订’，面请未诺。”印800册，成本25元。书前有胡乔木、高旅序文，还有聂绀弩自序，其中讲了很多故事，略记三段：一是聂绀弩开始写诗，始于1959年的一天晚上，他在北大荒农场参加一次全民写诗活动，写到大半夜时，他交了一首七言古体长诗，第二天领导宣布，聂绀弩一晚上作了32首诗。他们是将这首长诗每四句切为一首，故而得到32首，从此诗名鹊起。二是聂绀弩诗集《三草》面世，众说纷纭，静闻说不合格律，高旅说变格，启功说新声，舒芜说奇诗，某诗家说“别开生面”，他自己说“瞎猫碰到死耗子”。三是后来聂绀弩要将诗集《三草》改称为《散宜生诗》。聂绀弩说，此名取自周文王时有“乱臣”九人，有一人名为“散宜生”，字面上又取“无用终天年”之义。此中“乱臣”语出《论语·泰伯篇》：“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意为“治乱之臣”。

说到自印本，大概是诗集出版较难，且诗人追求独到的性理与情趣，自印篇章更能准确表达。我收存自印本有《钱宝琮诗集》《唐大郎诗文选》《西湖诗词选》，还有线装自印本《杜工部草堂诗笺》《郑板桥词抄、道情、题画、家书》。此中郑板桥一册最为珍贵，它最初是外公的藏书，后来外公送给我的父亲，父亲晚年又送给我，版本与亲情叠加在一起，当然难得，只是年代过久，品相不大好。顺言我存线装诗集不多，除了上述两册之外，还有湖北人民出版社《黄鹤楼集》，林辰签赠《涂鸦集》，王充闾签赠《蘧庐吟草》。

说到书架上诗集少，其实有一个门类不容忽视，那就是在一些大作家的全集中，还有许多诗歌收入其中。这里将我存的全集中包含诗集的作家略记如下：一是《泰戈尔全集》共三十四卷，诗歌就有八卷。二是《歌德文集》十四卷，包括诗歌一卷，诗剧《浮士德》一卷，长诗《列那狐》《赫尔曼和多罗苔》一卷。三是《闻一多全集》十二卷，诗一卷。四是《胡适全集》四十四卷，诗一卷。五是《郑振铎全集》二十卷，诗一卷。六是《胡风全集》十卷，诗一卷。七是《陈寅恪集》十四册，诗集一册。八是《郭沫若选集》四卷，诗一卷。九是《丰子恺全集》五十卷，诗一卷。且说能出全集的大作家，大多能写诗，而且能写得好，不能写的是少数，我不再一一列举。

最后说一说关于诗，我的几段笔记：

一是我所喜爱的古诗词，有《辛弃疾词选》《饮水词笺校》，后者是纳兰性德的词，赵秀亭、冯统一笺校。最初在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应该是研究纳兰词较早的一部优秀著作。前年冯统一对我说，多年来研究纳兰性德的后来者不少，他们起步大多会参照我们的本子，往往还要对我们批评几句。

二是辽沈书社《明钞六卷本阳春白雪》，此书正文影印，前言目录却是手写影印。它虽是唱本，有趣的内容不少。比如开篇《唱论》中写道：“古之善唱者三人：韩秦娥，沈古之，石存符。帝王知音律者五人：唐玄宗，后唐庄宗，南唐李后主，宋徽宗，金章宗。三教所唱，各有所尚：道家唱情，僧家唱性，儒家唱理。”

三是我所喜爱的新诗，首推胡适的《尝试集》《尝试后集》，那首小诗《希望》最让人难忘：“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好……”后来演化成家喻户晓的歌曲《兰花草》。说来胡适的白话诗，被谱成歌曲的还有几首，如《也是微云》，赵元任曾为之谱曲。再如《梦与诗》中一段：“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前两句被流行歌曲《女人花》引用。

四是《邵燕祥自书打油诗》《邵燕祥诗选》。有两点感想：首先前一本为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印装精美；我还有欧阳江河诗集《凤凰》，风格一致，自认为那样的款式，才够得上“诗集”的装帧。其次早在2000年，那时我在辽宁教育出版社工作，沈昌文向我推荐邵燕祥主编《当代打油诗丛书》书稿，收入7位作者的诗集。后来邵燕祥取回稿件，来信致歉说，又加入5家，凑成12家，另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为此留下遗憾。

五是书房中还有一些我喜欢的诗集，如施颖洲《世界诗选》，《陈毅诗词集》，施蛰存《北山楼诗》，《徐邦达诗词集》，黄永玉《见笑集》，《新九叶集》，汪涌豪《云谁之思》。

六是最新的新诗，我喜欢哪些呢？首推还是海子的诗。喜欢他的哪一首诗呢？不单是已入教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更是那首《九月》，诵读起来，或倾听歌手杨山抚琴吟唱，每次我的眼眶都会湿润：“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责编：李莹

审核：徐晓敬